携手且道同归去

二次元冷逆体质无药可救,一个人清奇萌点有朋同欢

【米/隆/撒友情向】夏日的玫瑰 5(end)

五 夏末的玫瑰

总部对米罗·克莱斯涅提供的情报价值评价颇高,但对他那些坦率而详尽的报告有时却并不表示完全的赞许。

在工作会议上,一些人指出,虽然米罗提供了大量有益的情报,但从他递交的报告中可以看出,他尚缺乏作为一名情报人员应有的自制力;他经常放纵自己的手下,醉心于一些和主要工作没有直接关系的次要行动;比如他居然能够同意在敌占区直接施行劫狱这种相当于与敌人正面宣战的冒险计划并亲自参与,因而在工作中存在着某些危险的倾向。他们充满疑虑地说,米罗所做的一切显然严重违反了作为一名秘密情报人员的纪律,应当受到严厉的批评;如果再不改正,或许该考虑将他从这一工作岗位上调离。

撒加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论调,之前他还能够耐心地听他们讲完,再面带微笑地表示他完全同意这些看法:米罗在工作中的表现有时不够谨慎,缺乏明确的目标,距离一个成熟老练的情报人员还差得远;至于米罗那些放纵的手下——这主要指的是加隆及其领导的独立小队,确实没有得到更为有效的领导;加隆的行动有时理由不足,经常任性而行,应该受到批评。

“但为什么大家不能看一看他们取得的成绩呢?”讲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诸位请想一想,他们以在我们看来微不足道的力量,在敌人遍布的华沙居然打下一方不可撼动的天地,让盖圝世圝太圝保们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这难道不值得惊叹和赞扬吗?情报工作本就是灵活多变因地制宜的,我们的有些看法会不会有些过于保守了呢?而且米罗在报告中从不夸耀自己,其实他做过的很多事情都值得赞扬;然而每一次成功之后他却首先责备自己、反省自己,这样谦虚诚恳的态度居然还要接受处罚,这对于我们这些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用生命奋斗的年轻战士们来说,是否太不公平了一点?”

于是有关米罗的争论就这样无疾而终。

可是这一回,米罗再次成为了会议的焦点。虽然他们一举捣毁了一个盖圝世圝太圝保的据点、解救了许多重要的人,论起战果可谓十分辉煌,可这件事情按照常理来讲委实太过出格。

撒加仍然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他想他能理解米罗这么做的心情。他所认识的米罗是那样一个纯洁坚定的年轻人;当年他之所以派遣年纪尚轻的米罗远赴异国,除了看重他周率敏锐的才华,与之同样重要的就是因为相信他高尚不移的心境。

如他所想,初出茅庐的米罗欣然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命。撒加教给他各种知识的同时,也使他明白一名情报人员的能量在哪里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然而有一样知识却无法仅凭教导就可获得,那就是在敌人之中泰然自处的方法。作为过来者,撒加清楚地知道米罗在周旋于敌人之间时内心有多么难过,仇恨有多么深重;眼看着罪恶在身边发生却不能阻止和惩处,这对于一个热血的战士来说不亚于任何一种最痛苦的折磨;在这样的重压之下,米罗偶尔想要通过一次直接的暴力战斗来缓解一下压力实在是无可厚非,可这一过程却也是从事他们这项工作必须经历的磨练,他可以暂时地忘却却不能永远地逃避。对于一名优秀的情报人员而言,自制力的养成不仅仅指的是能够随时控制自己的言行和情绪,还应当包括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火一般的激情和冰一般的理智。

令撒加觉得无比欣慰的是,从劫狱这件事来看,米罗实际上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也许过程是有那么一点风险,可是结果难道还不够令人欢欣鼓舞吗?

并非所有的人都同意撒加的观点,“格拉第卡上校,您总是对您的学生过于偏袒。”有些人甚至直接这么说,“他还太年轻,您对他未免也太有信心了!”

“是的,但我并不觉得我是出于个人感情作出了这样的判断,我认为我的信心是有根据的。就算米罗的年纪逊色于我们在场的所有人,他在这个年纪上取得的成绩却是独一无二的。”在接到最新一份米罗传来的报告之后,撒加觉得已经不用和他们争论了;他露出沉稳而骄傲的笑容,“诸位,我刚刚收到了一份来自华沙的最新情报……”

会议结束之后,撒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在扶手椅上坐下,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摆放在窗边的一株玫瑰盆栽上。

八月末的天气,在夏季短暂的北国,空气里已经飘浮起瑟瑟的凉意。葳蕤盛放了一个夏天的玫瑰,也开始渐次凋零。深红的花瓣洒落在被日光映照出一片洁白的窗台上,好像一串他看熟悉的密码文件。

这株盆栽是米罗“送”给他的。当年他就对撒加办公室和家中沉闷单调的摆设发表过多次不满,撒加却总是一笑置之。在准备启程离开祖国的前一天晚上,米罗抱着一盆开得正好的玫瑰敲开了撒加的家门,也不问他同意与否,直接就把花塞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我的花,我走了之后就拜托你照看它了,等我回来要检查的!”

于是撒加难得地照料起这抹他生活中唯一的亮色来。后来战争爆发,他的工作越发繁忙,就干脆把花搬到了办公室。

算起来,这已经是花开的第五个年头了吧……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作为情报人员,在他国生活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大有人在;他们改名换姓、别亲辞友,从各个方面断绝了和故乡一切看得见的联系;但是事实上,漫长的时间和遥远的距离都不能将他们与祖国阻隔开来。他们将有价值的情报写成一串串精心编排的密码文字, 通过各种途径送达总部,再根据总部的指示继续下一项的工作……身处异国他乡越久,他们的心却与祖国靠的越近了——

撒加一直是这么想的。

每次他阅读米罗写来的报告之时,他都能从那些简洁又明晰的文字之间猜度到米罗撰写它时的样子,是在蹙眉深思还是在欣然奋笔,是在斟酌字句还是胸有成竹;他甚至能想象米罗阅读这些文字的声音,从最早的将还有些混乱的兴奋拼命掩藏在努力压抑的平静之下,到现在的波澜不惊条缕明达。他能清晰地感受得到米罗每一次的成长,就好像他亲手照拂的这株玫瑰,他看着它发芽、抽枝、长叶、结苞,最后开出夏日里最为明丽夺目的绯色之花。

他遥望着这片红花在华沙地区绵延壮大,从最初一点点不起眼的幼苗,一直燎原成如今的满地绚烂;而眼下,米罗要把这花带去更远的地方,它将在第三帝国的心脏之处绽开一片美丽却致命的深红色。

风吹动了窗帘,散落的玫瑰花瓣飘到了书桌上,撒加伸手想把它们拂开,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到了一张折叠的字纸,它被压在好几份厚厚的文件之下,却仍然好像不甘心一般伸出不整齐的边角。

那是一封信。

确切地说,是一封撒加写给上级组织的调任申请书,只不过一直停留在未完成的状态。

在收到米罗将在华沙地区开展工作的消息之后,撒加就打算向上级申请离开总部前往敌后,和米罗一起工作。一方面,华沙是他曾经的盘桓之地,他比米罗更清楚那里一切可以利用的环境和条件;另一方面,纵然他再相信米罗的能力,他还是抱有一份出于前辈和师长的发自内心不可避免的关心;第三,虽然说总部的工作更加重要,或许是血液里潜藏的冒险因子的作祟,在办公室里坐久了,撒加经常也会怀念起他曾经深入敌后的峥嵘岁月,并向往着再来一次。

但这些他想离开的原因对于一位已经能够在国家情报部门独当一面的领导者来说,显然不够充分——处在建设之中的国家各个部门都面临着资源的缺乏,人才自然更是重中之重的需求,几乎每一个工作岗位都不可或缺;就在撒加还在推敲着如何写好一封措辞严谨理由丰沛的申请信时,战争已经打响。接踵而来的繁重工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必须把全部精力夜以继日地投入其中的时间里,那封信也就永远没了下文。

在不断接收到米罗传来的越来越完善的情报之后,他心中原本的担忧逐渐消泯,取而代之的是纯然的骄傲和更加想要见到米罗的期待。是的,他想看一看,这个曾经追在他身后向他提出各种各样问题的年轻人,究竟已经长成了怎样一位出类拔萃的他们的事业的继承者。

米罗曾经是他的学生,但是现在,他用他在敌人之间的出色工作和步步高升向撒加证明,他不再需要撒加亦步亦趋地去告诉他应该做些什么;他只需要更高难度的目标和挑战。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的名字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米罗的报告里。最初的时候,似乎米罗也对他表现出各种犹疑和不满,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报告中对这个人的肯定不断增多,即使只是短短的几行字,撒加也能感受到那背后洋溢的赞誉和认可——在这个人的问题上,向来纪律性极强的米罗总是很难与总部的观点达成一致,他在报告中对此人有意无意的维护几乎成了总部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因为撒加的据理力争才被大家搁置不谈;毕竟无论如何,华沙地区的工作因为有了他的加入变得更有成效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自己战友的身边出现了有力的助益,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对于撒加来说,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第一次收到米罗破例写给他的私信时,撒加非常惊讶,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情报值得如此故弄玄虚。在快速地读完那封短信之后,他却不得不长久地陷入了一种五味杂陈的心境之中。

信的内容其实非常简单,米罗只是扼要陈述了他的报告里那位新成员的履历——这些内容撒加比他更加熟悉,最后他谨慎地以一句话做结:“此外,他的容貌和年纪与您十分相近。如何处理,请指示。”

撒加当然知道米罗并不是在寻求他的指示,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他能配合米罗做好华沙地区的工作,米罗就不应该有任何疑问。可是他明知米罗想从他这里获得怎样的答案,他却迟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加隆,他的孪生弟弟,在血缘上和他最亲近的人,在性情和人生上长久以来却又和他走的这样远。不知为何他们从小到大都不能维持一种大众普遍认可的和谐友爱的兄弟关系,以至于自记事以来,他们俩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合照都没有留下;从上小学开始,加隆就喜欢三天两头逃学失踪;上了寄宿中学更是变本加厉地到处疯跑。他们兄弟二人安安稳稳生活在一起的最长时间,就是十七岁那年和身为极地科学家的父亲一起前往北冰洋考察的日子;然而即使在同一条船上,他们的兴趣也截然不同;撒加跟着父亲认认真真地记录着水文、矿藏、生物等各种繁芜纷杂的数据,加隆只喜欢跑来跑去追逐动物、风向和极光。中学毕业后他对继续接受高等教育兴致缺缺,却不知怎么突发奇想要去学习制造飞机;在工厂里待了一年之后,他又心血来圝潮应征参军,这次终于老老实实读到军校毕业,又拒绝了在首都工作的好机会,跑到偏远边疆的一个空军基地一待数年。

与此同时,撒加进入情报部门工作,虽然他的工作一直被加隆嘲笑为“躲起来战斗的胆小鬼才喜欢做的事情”。因为工作的特殊性质,不管是派驻国外的秘密任务期间还是返回总部教导学员之时,他和加隆的关系似乎都比儿时更加疏远;不过他们双方对这种互不干扰的生活相当满意,只要知道对方健康无事,也就各自心安。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战争爆发,加隆毫不犹豫地上了前线;从此撒加每天的生活日程里多了一项查看前方战报的活动,他看着加隆捷报频传军衔一路升为少校,不久之后一次激烈的空战后却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他是战死了,还是被捕了?是把热血永远洒在了战场上,还是在战俘营中饱受折磨?撒加相信自己能够坦然地接受任何一样结果;虽然他们一直都是如此的不同,但他们也同样尊重着对方的选择,同时清楚地知道自己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然而比这两者更加令人不安的,却是漫长的音讯杳然;它使人不肯放弃点滴希望,又时时恐惧着残酷现实的来临。这时撒加会忍不住感激他的工作,它们占用了他的大量精力从而使他不至于把时间耗费在无用的感情之上,可是在少数难得的空闲里,这种困扰还是会不时萦绕在他的心间。

所以,在从米罗的信中突然得知加隆的消息之后,撒加一时竟然觉得有些恍然。这世间人与事的交圝合永远超出人们的想象力,撒加设想过种种加隆失联后的遭遇,却独独没有想到他就生活在自己触手可知的地方;更没想到他们从小到大南辕北辙的人生,今时今日居然走到了同一条道路上,而加隆甚至比他走的还要远,还要勇敢。

是的,他衷心地为加隆感到高兴,不仅仅是因为亲人的平安,也因为加隆和他、还有米罗,以及许许多多像他们一样的人,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在为同一个伟大而高尚的事业而奋斗。

面对米罗不止一次对加隆身份的追询,撒加却并不想给出答案。一个优秀的情报人员总是要接受各种各样的考验的,撒加不愿看到米罗因为知道了加隆和他的关系而产生不必要的疑虑,毕竟他们现在的合作可以称得上无懈可击;当然,他也相信这个细心敏锐又具有坚强耐心的年轻人总有办法自己去发现真相。

唯一让撒加感到些许不满的是,加隆始料未及的出现令他之前一度萌生的前往华沙的计划彻底搁浅。一方面,从米罗的报告中,他知道加隆凭借一个相当高调的身份融入了当地纷繁诡谲的社交圈;再来一位新的战友不是不可以,他和加隆一模一样的容貌此时却成了改易身份的最大阻碍。另一方面,米罗传来的最新情报报告说他即将前往柏林,他必须为这位他最得力的学生尽快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帝国防卫重重的心脏不再是能够轻易涉足之地,他现在的第一要务是为米罗安排好柏林的工作环境,静下心来与他里应外合,这样才能实现更大的目标。

至于加隆,撒加相信作为“上级”的米罗一定能对他的工作任务重新作出最充分最合理的分配;说起来这也是米罗份内的工作,他就不必插手了。

他抽出那封注定无法写完的信,把它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

直到第二天凌晨,撒加才终于写完了给米罗的新的命令计圝划书。他抬眼看了看已经露出熹微晨光的窗外,在信件的末尾几笔画下了眼前那盆将谢未谢的玫瑰的剪影,又用红笔描上了鲜艳的色彩。

他知道米罗一定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作为站在同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上的战友,终将在胜利的日子里重逢,在玫瑰盛开的时节。

 

九月初的一个清晨,米罗又来到加隆的家中;昨夜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湿漉漉的空气浸圝润着夏末丰硕的碧叶繁花,让它们沉甸甸地垂下头去;米罗一步步走上被雨水洗刷的洁净纯白的台阶时,他的心情也好像沉重地垂了下去。

“别听安妮胡说,她就喜欢小题大做,我根本没什么事。”这次加隆不是坐在客厅里而是在卧室的一张大扶手椅上迎接他。他罕见地只披着一件宽大的睡袍,脸色也有些苍白,眼睛却还是一样的明亮。

一进客厅就被娇小玲珑的女主人愁云满面地告知“我丈夫病了,躺了好几天,可是又不准我去叫医生,您快去劝劝他吧”,让本来就心情不佳的米罗也紧张起来;直到看到战友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他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她太爱你了,所以免不了关心则乱。”他试图宽慰战友,自己却也忍不住责备道,“既然没事为什么要假装卧床不起?刚刚可是把我吓了一跳。”

“还不是为了躲她那些女友,本来她们说这个星期要在我们家里搞聚会的;我想想就觉得可怕,干脆顺水推舟,假装严重一点好了。”

“所以你到底怎么了?”米罗低下头来仔细看他的脸色。

“最近一直在头痛。”

“几天不见,我怎么不知道你开始酗酒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加隆没好气地看着他,“几天前我和我的伙计们在公路上袭圝击了一队卡车,看他们警戒森严本以为车里有军队,哪里知道竟然是一满车装着毒气的煤油桶,幸亏这几天雨下的够大,现在想想我们还真是走运。”

“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说不定这批毒气就是要运到哪个集中营里去呢。”米罗又是欣慰又觉得有些难过;如果说刚刚看到加隆的时候他终于放下心来,听他轻描淡写地讲述对他而言并不是第一次的劫后余生的经历却又让米罗的心提了起来;虽然这次冒险可能阻止了一场残忍的屠圝杀,可是比起那些不知名姓的人,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更关心以身涉险的战友。如果有政治教员在这里的话,大概他会被批评犯了狭隘的个人感情的错误吧;可是,管他的呢……!

“以后你可要加倍的小心了,毕竟我——”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觉得下面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你怎么也大惊小怪起来?被安妮传染了吗?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在干什么——虽然毒气桶之前是没遇到过啦。”也许是病痛让加隆丧失了敏锐的洞察力,他并没有感觉到米罗有些不对劲,还以为他只是被吓到了。他抬手安慰似的拍拍米罗的手臂,突然想起一件事请来,“对了,你前些天去哪了?我快有两个星期没见过你了。”

“我现在为他工作的那位特派员先生,他实际上服务于帝国圝保安局第六处处长舒伦堡,这次他来到华沙除了帮助处理这边的情报工作,还说舒伦堡想要他在军事情报局帮忙物色一个熟悉东方战场的人,他推荐了我……”他看着加隆逐渐凝重起来的眼神,声音不觉低了下来。

“也就是说你要去柏林了,是吗?”

“没错,调任令已经下达,一个星期之内我必须到达柏林。”米罗微微垂下头去,“很抱歉没早点来看你,因为我必须把这里的工作移交完毕。我向上级打了报告,撒……总部已经同意我去柏林了。”

情绪波动之下,他差点说出了撒加的名字。

很长一段时间里米罗并不打算将自己认识撒加的事情告诉加隆,一来这违反了他们的纪律而且并非十分重要;二来,出于他谨慎的天性,在没有百分之百的证据之前,他宁可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尽管因为他频繁地见到加隆,这并不是一件令人轻松的事情。

在他们营救战友成功的那天夜里,因为加隆不愿意提前离开,他无意间有了一个特别的收获——加隆大约只是无心之言,短短的一句话却终于使米罗笃定了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猜测。

如果说两个人拥有相似的容貌称得上偶然的小概率事件,那么相同的经历亦属难得一见的巧合。当这样的双重偶合重叠在一起的时候,米罗觉得他实在无法再一个人保守这个秘密了,他想把他的喜悦分享出来,分享给那个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什么的可爱的战友。

那个时候他一定会露出非常有趣的眼神和表情,这是多么令人期待的事情啊。

接下来的一次在加隆家中的会面中,在工作之外和安妮一起喝茶闲谈的时间里,米罗状似无意把话题引到了他的学生时代。他满怀感慨地谈起据说对他影响甚深的一位老师格兰榭先生,回忆他的种种习惯,说话时的姿势和兴趣爱好。他说这位老师精通多国语言,能流畅地背诵许多名著章节;虽然他是个生活在20世纪的现代人,有的时候却流露出一种古典时期的浪漫气质,他喜爱《伊利亚特》《亚历山大远征记》等作品就是十分清楚的证明;他声音动听学识渊博,和他的每一次谈话都令人沉迷其中而且能获得有益的收获;他的兴趣爱好广泛,虽然他的专业是地理学,可是对航海学、气象学、水生物学都如数家珍;他热爱音乐,能熟练弹奏巴赫的作品;他还喜欢游泳,甚至拿到过业余选手的冠军;他还有个非常有趣的习惯,那就是签名的时候喜欢用一种近似花体字的华丽笔法,让人过目难忘……

“您的老师可真是个十分有魅力的人啊,他一定对您影响非常大吧!”安妮由衷地赞叹道。“有机会的话真想见一见他。”

“我想,您会有机会的,他一定也非常乐意见到您这样美丽优雅的女士。”米罗真诚地微笑着,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瞟向一旁脸色不佳的加隆。

在他刚刚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加隆很是有些漫不经心;可是很快他的神色就专注起来,虽然在米罗每每用肯定的语调称赞这位老师的时候,他的神色就会变得有些微妙;在听到米罗说到他那独特的笔迹时,他终于好像忍不住了一般冷笑了一声。

“花里胡哨只会逗小孩子的把戏。”他闷闷地说。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妒忌这位格兰榭先生。”安妮转过头来笑吟吟地看着她的丈夫,“要是没有遇见你,我会爱上他也说不定呢,不过现在是不可能啦。”

“你可真是……”对安妮的撒娇加隆向来束手无策,他只好有些局促地转向米罗,
“他——我是说这位格兰榭先生,他现在……还在做老师吗?”

“对,他还在做他之前的工作。”米罗点点头,那个瞬间他和加隆交换了一个相互了然的眼神,“他说他喜欢他的工作,会像我们向伟大的元首效忠一样把它坚持到底。”

……

他们默契地从始至终没有提到撒加的名字,这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而且米罗还感觉到,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和加隆的友谊似乎变得更加亲密和毫无芥蒂了。

可是眼下,他好像无法这么坦诚了。

“看来我应该恭喜一下你的升职,然后再感慨一下我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被你抛弃的可悲命运了?”

加隆终于发现了今天的不同寻常,他嘴上像平常一样开着玩笑,眼睛里却笑意全无。

“……会有其他人来顶替我的。”

“可我觉得你是我最好的‘上级’和搭档,没有人比得上你了。”加隆毫不掩饰他惆怅的心情和对米罗的忧虑,因为年长的关系,他有的时候会情不自禁想要更多地关照这位年轻的战友。

在米罗之前,加隆几乎对情报工作一无所知。虽然有一个身在情报部门年少有为的兄长,他们的生活却毫无重叠之处。当年他只凭一个人在敌占区混的风生水起,更多依靠的是天生的敏锐直觉和军校培养出的优良的审时度势的战略素养。虽然他也清楚这样的抗争对整个战争而言或许只是杯水车薪,可他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后来那位曾经向加隆指认过米罗的情报人员再次认出了他,并积极地把他吸纳进组织,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工作更加有了方向和动力;只可惜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展工作,那个人就牺牲在盖圝世圝太圝保的枪口之下,他们的力量也受到了很大的损失。米罗接手华沙地区的工作之后,这里的地下组织网络逐渐再次发展起来;不可否认加隆在其中贡献颇多,但如果没有米罗统筹全局的规划和在他军事情报局的有利地位,工作成效只怕仍旧有限。

对加隆来说,米罗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他是这个领域内毋庸置疑的优等生;而且令加隆颇为欣赏的是,他不仅专业素质过硬,而且并不像他想像中的那些学院派一样泥古不化或者高高在上。从一开始,他就充分认可了加隆的长处也总是愿意聆听他的意见,并且在自己职权许可的范围之内给予了加隆最大限度的行动自圝由并积极地给予最有效的支持;他从不摆出上级的模样板着脸对加隆进行枯燥的说教,发现他的行为违背了秘密工作的原则纪律之时,他也不会大发雷霆或者冷嘲热讽,而是耐心又及时地为他指出另一种可行的方法;他像关心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战友那样关心着加隆和他的小组成员,有人受伤他会尽力提供最好的援助;在加隆讲述他们的辉煌战果之时,他也会露出发自内心的明亮笑容……

米罗不仅是他合作无隙的战友,也是他亲密无间的朋友。他欣赏米罗放弃极有前途的大学学业转而投身这项一生不能扬名立万的工作之中的勇气和决心,他也钦佩米罗在复杂险恶的环境之中游刃有余不惧不悔的智慧和意志。他知道米罗受业于国家安全机关,一度也很想问问他是否认识撒加,不过在米罗给他灌输了一堆秘密工作守则之后他就放弃了。

认不认识撒加又有什么要紧呢,在他们所在的这方天地之间,共同战斗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他曾经发自内心地这样想,也这样做到了;因此,在米罗用一种在他看来近乎直白的方式突然向他披露了撒加的信息之时,他除了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兴奋。

本来么,他从来就相信,他那位兄长虽然除了和他面貌相似之外两人再无一点重合之处,但撒加绝对有能力、也有办法,在他想要大展身手的领域获得理所当然的成功。

唯一令他有些不快的是,米罗对撒加的那些评价是不是有些溢美了?他怎么不知道撒加有这么多的优点和过人之处?

还有,米罗究竟为什么突然要告诉他这些?他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直隐而不谈,还是自己无意间暴露了什么?

加隆并不介意米罗这样一位战友对他有所保留或者自己在米罗面前毫无秘密,他只是,被这件事情引起了一点点自己深藏已久的好奇心。

本来他还想找个机会和米罗单独聊聊,顺便提醒他一下不要对那位格兰榭老师抱有超出正常程度太多的好感,甚至连说辞他都想好了——“学生如果过分崇拜老师,那就永远无法超越老师”。

然而离别的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在这样的会面氛围里,那些玩笑的语言实在是没有机会提起。加隆知道前往柏林对他们的工作来说多么的有意义,可他也清楚那对米罗而言是一场多么严峻的考验。与柏林相比,在华沙的一切不过是考验的前奏。

“那是因为你没有和别人合作过,你很快就会发现比我优秀的人太多了!”米罗对他笑了笑。

“那你呢?”加隆突然觉得今天他很有资格对米罗发火,且不说他一言不发就要跑去柏林,竟然还像没事一样反过来安慰自己?米罗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米罗沉默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时候,蓝眼睛里是满满的真诚,“我会想念你的。”

“只有想念可不行。”加隆站起身来有点烦躁地踱了几步,突然眼睛一亮,“听我说,我也去柏林怎么样?安妮一定能想到办法,她说过在那有很多亲戚。”

“我觉得,不怎么样。”米罗硬圝起心肠说。

他不久之前刚刚体会过和同伴别离的感伤,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再来一次。他清楚此去柏林的凶险,并不想让加隆也牵涉其中;可他同样眷恋着这位优秀的战友,也早就猜到加隆或许会提出同去柏林;然而两相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掐灭这种可能。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要更多地相信和依靠你的战友。”加隆转过身走到他面前,把双手用力按在米罗的肩膀上,衣料粘湿了雨水,触手有些冰凉。

“尊重你的战友最好的做法不是把他护在身后,而是让他和你一起站在最危险的地方。”

“……可是新来的上级恐怕不会同意的。”米罗回想着他写给撒加的最新报告,其中他反复强调了加隆在华沙地区的重要领导作用,撒加一定能够明白他的用意吧?

“那我就去柏林度假啊,别忘了在这儿我可是个德国人。”

“战争时期你还想度假?”

“有什么不可以?”加隆一挑眉毛,“这可是德国公民享有的合法权利,即使是我们敬爱的元首也无权阻止我。”

“……看来你真的没事,那我就放心了。总之,你要保重。”米罗发现再说下去他就不得不又要妥协了,他站起来打算离开。

“等等,就算你真的打算做个孤胆英雄——”加隆叫住了他。米罗转过头,正看见他向他伸开双臂,“也不妨碍我们来个正式的告别吧?”

“再见。”米罗没有拒绝这个拥抱,在用力收紧手臂的时候,他忍不住在加隆耳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是他们太久没有使用过的祖国的语言。

加隆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轻轻拍了拍米罗的后背,就带着平和的微笑放开了手。

米罗不知道的是,当他向安妮告别、步履匆匆地走下那座漂亮的尖顶大房子门前层叠的白石台阶的时候,加隆走到了卧室的窗前。他推开正不断滴落雨水的玻璃窗,任凭带着寒意的水汽沾湿了他的脸和头发。他的眼睛一直追随着米罗的身影,他一直看着他身着笔挺制服的身姿穿过玫瑰篱笆墙,发动了汽车,几乎是一眨眼便消失在碧草茵茵的道路尽头。

加隆缓缓地收回了视线,在目光流连过那片唯一在晦色风雨中仍然鲜妍耀目的玫瑰花丛时,他露出了一个笃定的笑容。

“我们当然会再见的。”他低声呢喃着久违的来自祖国的词句,圆润的音调尾音轻柔如同玫瑰在细雨微风中飒飒拂动。

“在柏林。”

——end——

克莱斯涅:красный。俄语:红色的,美好的,革命的。

格兰榭:法语gala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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